生命中的无数往事随风而散,失落天涯;生命中的太多交往如雨中雪花,一面之缘。而生命中的有些地方如同你的亲人,一生都不舍不忘。
在年少没有奢求的岁月里,寺前街就是我童年最柔软的幸福所在,是我心中最美最有内涵的一座圣城。
寺前街属永中镇,可是街比镇有名,永强人习惯用街名替代镇名,如不是行政公务需要,很少会有人提及永中两字。可见寺前街在永强人民心中的分量。
寺前街以坐落于乾元寺前而得名。可乡人一直叫它“贼街”,我原以为这条街因贼众而名,长大后才清楚,这不过是温州话的语速与谐音误会形成。
寺前街南北走向,街西店铺枕河临街,而街东门面则紧挨住宅院落。从南头湾至北头桥,全长近380米,宽4米有余,原青砖路面。老街虽小,但其街景数百年来都是热闹繁华的。
据老人们说,寺前街从开街到解放的几百年里,虽然商业涉及面广,商品琳琅满目,但还是以苎麻渔网业为主打买卖。解放后,街上的许多老店号都因公私合营成了供销社或合作商店。照相馆、刻字店、旅馆、饮食及食品店等全属集体所有。惟少数几家店面如匠铺、钟表修理、画像及五金黑白铁等属于私营。
有些人说自己土生土长在老街,但你既已沦为客,那么老街在你的内心世界,只不过是褪色的回忆。我不一样,我是一直守候着老街的,她是我脑海里无法抹去的烙印,是我心灵深处的浓墨重彩。
在交通不发达的年代,步行是最重要的出门方式。我是下垟街人,我时常形单影只地在阡陌上孤行。就为到永中书店借一本书、到文具店买一副圆规三角板、买几张样板戏年画回家过年。从下垟街到寺前街,七里路程来回跑,竟然不知疲惫,留下的全是满足和快乐。那个时候,寺前街就是我心中的南京路、王府井!
记得第一次逛寺前街,从南头湾进来,没走几步,就闻到了一股扑鼻的肉香味。于是乎,我踏街寻香,找到了一间叫“宝贝猪脏粉”的点心店。小店门口支一大锅像川西鸳鸯火锅麻辣烫,锅里浮着一条条竹筏似的猪大肠,特别光鲜、亮丽、饱满,热气腾腾、香味四溢。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学生,一分钱都看成十五月亮似的,怎会舍得卖?每次路过,只能驻足深呼吸,使劲闻几口以解馋。
寺前街最有名的小吃是在北头桥右转弯三十米处的学林馄饨。此店创于清道光年间,以馄饨皮薄如蝉翼,肉馅不过夜而闻名乡里。作为永强名小吃,学林馄饨确实是一张名副其实的金名片。
记得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,我萌发了做生意的念头。我在生产队里买了三十斤西红柿,第二天清早,赶往离家七里外的寺前街去卖。恰巧那天供销社搬货,集体关门。街上人很少,偶有路过,也是匆匆忙忙。我一个人孤独地坐在供销社文具用品门市部台阶上,都接近中午了,还没有一笔交易。
静坐无语,惟陷沉思。此刻,我让家乡的一句俗话困扰得不能自拔。“十八岁儿子饿死怨不着爷(爹),”离十八岁也就三年了,到时会不会饿死?我的脑海里一片迷茫。
“嗨!”一个轻盈而温馨的声音把我从寂寞和惆怅中解救出来。我侧过头,一个温文尔雅、清纯秀丽的女生在边上向我招呼。看她浅笑嫣然的样子,特别亲切。像邻家小妹,更像《青春之歌》中的林道静,斯斯文文。她不够林道静的洋气,但比林道静更具气质。反正在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村愣小子眼里,她很靓丽,特别养眼。她的白底粉绿碎花衬衣虽然有些旧,但干净、体贴。与我差不多的年纪,看上去却比我成熟。
她把半篮子还散发着热气的九层糕放在台阶上。与我一样,不会吆喝叫卖,两个人干脆聊天起来。她拿出一块九层糕给我说:“饿了噢?”我不知所措的伸手接过来,竟然忘了道谢。
她说她初中刚毕业。她爷爷原本在寺前街是有许多间店面的,解放后公私合营就没了。因为家里成分不好,读高中可能没有指望了。她家在街后,因为紧张,回家就把门牌号给忘了。
在落落大方的女生面前,我反而羞涩、拘束起来,怯怯的不敢正视。但在酷暑天,我顿时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起来。
在我生命的小河里,她的存在仅仅几个小时而已,但我却记住了她。记住她如花的笑容,记住她的亲切。在她身上,我感受到了原本属于小镇的那番韵味和优雅。
因为恋旧,我游历过无数的古镇古街,但她们给我的印象都不尽完美。周庄、乌镇名头虽大,可早已沦为没有档次的小商品市场,坑蒙拐骗,哪有一丝古镇的韵味;丽江灯红酒绿,有些放荡不羁,是斯文人想入非非的绝佳之处;蟠滩古镇在清末民初堪称浙江第一街,其古建筑的完整性的确令我惊叹,只是门庭冷落车马稀。
还是家乡的老街和蔼、亲切。寺前街规模虽小,且还房子破损严重,但她悠缓的时光和古朴的风韵却不减当年。琳琅满目的商品,极具地域风情特色,很少受到时代浪潮的浸蚀和冲击。老街没有恢宏精细的建筑,但慢慢品来,整条街区,似乎一条缓缓流动的岁月长河,其时代的烙印特别特别地深。一街过去,你已然读过一遍江南近代史。那些当代人繁杂的心绪便似绿茶漂浮沉淀,让你重回闲静、散淡而真实。
欣闻龙湾区政府近日拍板,来年要对寺前老街进行抢救、修复、提升,我异常兴奋。前天凌晨,我只身游荡在这静谧、斑驳,甚至有些凄凉的老街上。脚下虽然还是破损不堪的水泥路,但我似乎踩上了沧桑古朴的青石路面,那种感觉真好!
本文转自:温州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