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台东边窗台上有盆三角梅,开着红色的花,从楼下经过,老远就可以望见。再望过去,邻家窗台上,整齐地摆满了三角梅,一片红色。我家窗台上那一盆,正是对门送的。他们是离我最近的邻居,是一墙之隔连呼噜声都可以听得见的邻居。
小区是九十年代建的,早已陈旧;小区更是名副其实的小,8幢7层,每幢3条楼梯。我住五楼东头,是最早一批住进来的。从前空荡荡的过道,早已变得拥挤不堪,经常看到听到邻里为车位争来吵去的;从前稀疏的花坛,不知不觉间树木已长成碗口粗;曾经熟悉的男女老少,也经常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不熟悉的面孔。同条楼梯,14户人家,过了这十多年,已记不清哪些是旧邻居,哪些是新来的。每天进进出出,遇见次数多了,就认得是同条楼梯的,点个头,问声好;楼梯口碰到提着东西的,友好地挡住门,让邻居先过;偶然忘记带钥匙,而刚好自家门铃坏了,歉意地去按邻家的门铃;谁家嫁女生子的,按温州习俗挨家挨户分些汤圆券、素面汤券之类的“伴手”,图个吉利,讨个彩头。但也仅止于此。对门原先住着一对小夫妻,装修、结婚、生小孩,两隔壁住了十来年,愣没怎么讲过话,门口碰到了,礼貌性地点个头,算是打招呼。大致五六年前,换了邻居。一家三口,男的壮实,女的高挑,一个女儿,水灵灵的,看样子比我闺女稍大一两岁。
新邻居给我们印象最深的有两样:厨房里的香味和窗台上的三角梅。厨房紧挨着我家大门,每天下班回来,就能看到两口子在一起忙碌的身影,她们的闺女间或也会在一旁帮忙。高压锅“吱吱”地冒气,炒锅来回翻滚飞舞,香味四溢,从一楼就能闻到。每次一上楼梯,就觉得肚子饿、流口水。这时候,妻子总是一脸仰慕,“对门老师娒手艺真好,真香!”而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,“什么时候你学两招。”邻居住进来没多久,窗台上就开满了红色的花,时淡时浓,很是耐看。问了妻子,说是三角梅,没怎么特别在意,只是觉得好看,呆在阳台上,会多看上几眼,花期挺长,几乎没断过。
是去年夏天吧。那天晚上大概九点来钟,与妻子正在看电视,听到对门母女俩一边使经拍打着门,一边拉开嗓子喊,“阿国,阿国”……“阿爸,阿爸”……“阿国”……“阿爸”……就忍不住开门看个究竟。原来母女俩晚饭后去逛超市,未带钥匙;男的喝了点小酒,估计睡着了,卧室里开着空调,手机放客厅,怎么叫门都没反应。母女俩手里还提了不少东西,满头大汗的,就招呼她们先到家里坐坐,再想点办法。进屋后,加上我们两个,四个人隔着阳台、卧室、卫生间,一边狠命敲打墙壁,一边“阿国”“阿爸”地喊着,可隔壁就是没动静。我提议从窗台上爬过去,她们死活不同意,说是太危险了。趁叫门的当儿,妻子与她们聊了起来,知道了她叫阿华。听到妻子对她的厨艺赞赏有加,对她伺候花的本事好生羡慕,阿华就爽快地说,“你们想吃,以后多来尝尝;”“三角梅很好养的。”还是她闺女机灵,在阳台上将拖把伸过去,用力敲打窗台,不锈钢架子发出清脆的响声,好不容易把她“阿爸”吵醒了。门开了,阿华劈头盖脸把阿国数落了一通,但言语中显然关切多于生气。阿国只是笑着,一脸的无辜和歉意。一会儿,阿华又敲开了我家的门,端了盆三角梅过来,说很容易养的,多晒晒太阳,经常浇浇水就行。妻子平时喜欢摆弄草草“肉肉”,窗台四周养得满满的,但都是些常青植物,除了一年中偶然看到几次兰花和昙花外,再没有其他开花的了。阿华送来的三角梅从此放在了阳台东头窗外。三角梅陆续开着红色的花,在大大小小芦荟、吊兰、仙人掌丛中,多少有些显摆,风一吹,花瓣飘舞。每次到了阳台上,总忍不住往东边窗瞧上几眼。
这以后,我们打招呼也频繁了起来,内容也越发丰富了起来,天气,子女,职业,晨练……。遇到谁家从农村带了些青菜萝卜番薯之类回来的,总忘不了相互敲敲对门,送些过去。阿华烧得一手好菜,有次送了碗红烧牛肉来,馋得我们没法形容。前些日子,妻子动了个小手术,出院后在家休息,行动有些不便,正赶上我要出差,出门前就烧了一锅番薯粥,炒了盘咸菜,给她备着。待我第二天晚上急匆匆回家,她竟问我要不要吃东西,说冰箱里有鱼圆,让我惊诧不已。问了她,才知道鱼圆是阿华专门为她做的,还送了些土鸡蛋,说要补补身子。听了后,甚是感动。
感动之余,却又有些感慨。小时候家在农村,一个大院子,加上前后屋、隔壁屋,好几十户人家,都是邻舍。遇到家里“做喜事”,或者来了客人,或者走完亲戚,挨家挨户分“伴手”,是那个年代孩子们最自豪、最高兴的事。邻里之间,谁家宰了猪,就分点小肠、猪血之类的稀罕“乜事”;哪怕摘了个南瓜,杂上些粳米饼儿,烧上一大锅,算是好东西,分给邻舍尝尝。我工作后,在城里成了家,很少回去。但每次回到村里,路上遇见叫得出名、叫不出名的,总是一句“今天在家啊”。在他们眼里,好似这几十年来,我只是出了几次远门而已,仍旧没离开过这村子,仍旧是这村子里的人,仍旧是他们的邻居。正如自己在《春节回乡有感》里所言,“他居何必为他客,路遇笑问皆亲朋。”去年国庆期间回老家,看到儿时玩伴屋前种了几株桂花,地上晒着谷子,风一吹,桂花纷落,在谷子上铺了薄薄的一层,让人痴醉;后院里放着一个刚摘下来的巨形冬瓜,足有百来斤重,疑惑究竟怎么吃法,朋友说可以切了分给邻舍。《秋日回乡偶成》记录的正是这场景,“瓜熟百斤赠邻乐,桂落三度晒谷忙。”是啊,如今物质不再匮乏,“伴手”离生活已越来越远,分“伴手”也成了那个年代久远的记忆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“邻居”一词在城里已渐渐少了一些内涵,瘦身成了一个纯粹距离上的概念。这样一想,未免有些伤感。好在与阿华一家,除了两对门外,“邻居”的含义又日渐丰满了起来。
据说,三角梅寓意“热情、坚忍不拔、顽强奋进”,是一些国家的国花,更是许多城市的市花。但我更在意它喜阳的特性,平常的枝叶,长久的花期。
每天下班回家,经过楼下,总会抬头望望窗台。红色的三角梅在风中摇曳,是陈旧小区一丝鲜艳的衬托,也是傍晚时分熟悉的家的温暖。
(作者联系方式:QQ1363165072)
本文转自:温州网